本文来自合作媒体:深燃(ID:shenrancaijing),作者:吴娇颖。猎云网经授权发布。
过完年从老家回到北京的那一刻,刘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疫情防控,她此前连续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不想回家是假的,怕回家也是真的”。她过年回家有“三怕”:一怕父母谈心、二怕亲戚问候、三怕同学聚会。因为无论哪种,28岁的她最终都绕不开被催婚。
春节七天假,刘曦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自己的感情状况成为话题中心。
只要是聚众聊天的场合,她都会偷偷溜走;积极参与做饭、搞卫生、打麻将,时刻让自己处于无法交流的状态;或是以居家健康监测为由,最大程度减少串门、聚会、走亲戚等拜年活动。
可惜,当比自己小6岁的堂弟带着女朋友出现在饭局上时,这一切土崩瓦解。刘曦最终没逃过一桌亲戚的“催婚”:抓紧带个对象回家。
对像刘曦一样的异乡“打工人”来说,催婚,是一道春节必考题。反催婚,也就成了一门必修课。
为此,他们各出奇招。有人从小红书和抖音短视频里“取经”,学了一堆“反客为主”的应对话术;有人在豆瓣小组抱团取暖,向互联网另一端的陌生人倾诉烦恼;也有人给父母“私人订制”朋友圈,转发新闻数据表达自己的婚恋观;还有人创办老年人画风、年轻人思想的公众号,“暗度陈仓”反催婚。
催婚与反催婚,这道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传统命题,在互联网时代似乎有了一些新解。但要如何消弭两代人婚恋观念的隔阂,年轻人仍在寻找答案。
异乡打工人,难逃春节催婚
毫不意外地,小雪在回家第二天,就被安排了一场相亲。
她常年在深圳工作,一般春节才回老家,父母自然不会放过这最好的催婚机会。
按照以往的“套路”,礼貌性地吃个饭、“交换”一下背景条件、再以“谈不来”为由反馈给中间人,就算结束了这一个回合的较量。
小雪能理解父母对于女儿大龄未婚的压力,更不想在难得的相处中闹不愉快,因此,只要不是太不靠谱的对象,她都答应见见。
不过,时间一长,小雪面对的催婚主力军,变成了父母的亲戚好友。
“比如我爸老年大学的班长,自从知道我没结婚以后,这事儿仿佛成了她的心病,她发动了一切人脉给我介绍对象,回回都劝我主动联系对方,即便在她从未见过男方的情况下,也能极尽赞美之词描绘出我们未来的美好婚姻。”小雪形容,这位阿姨热情到了自己很感激又觉得很烦的地步。
林然的父母也习惯用行动催婚。当身边的同龄人陆续领证,他感觉父母的催婚意识一下子觉醒了。
“他们开始给各种亲戚朋友发消息,让人帮忙介绍对象。介绍人包括但不限于我的表哥表姐、七大姑八大姨,相亲对象里甚至出现了我多年未联系过的高中女同学。”28岁那一年,林然被亲戚们介绍了9个相亲对象。
让他倍感压力的,不只是被催婚,还有“中介”们对相亲进度的关心与监督。他曾经因为不堪其扰,拒接了一位介绍人的“督促”电话,导致好好的亲戚关系变得紧张,为了让父母劝亲戚停止介绍,又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但亲戚们的催婚,似乎不会因为任何事停下来。今年春节回家,林然意外遭遇了一场车祸。当他瘸着腿去拜年,没想到,亲戚们对他婚姻状况的关心程度,远超他的身体状况。
这个春节,在几场饭局上遭遇“道德绑架”式催婚后,他心态崩了。“平时跑得越远,春节催得越狠。”
作为坚定的反相亲派,刘曦无法接受自己像商品一样,在相亲市场被展示和估价。在父母第一次发起催婚行动时,她就强硬地表示,“绝不相亲”。
女儿不接受相亲,父母的催婚方式就落实在了每一次见面、每一通电话、每一条微信里。在某次妈妈给她下达“今年必须找个男朋友”的任务后,刘曦终于忍不住爆发,把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被催婚的焦虑,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人生已经很艰难,不要再给我制造不必要的焦虑了’,本来以为‘卖惨’可以让妈妈反省,没想到适得其反。”刘曦印象很深刻,当时妈妈的回复是:正因为一个人日子难过,更得赶紧找个伴。
尽管如此,刘曦觉得,自己爸妈虽然催婚频率高,但态度还算温和。在社交平台上,她曾经见过很多人晒出父母的催婚话术,“有的可以说是到了道德绑架的地步”。
在老家县城工作的甜甜,30岁被催婚的时候,曾经深刻感受到父母话语中的焦虑。“说一想到我还没结婚,他们就愁得睡不着觉,整夜失眠;说朋友孩子结婚摆酒席,他们能不去就不去,怕别人讨论自己女儿;说有时候出去散步,遇到熟人都绕路走,怕被问‘女儿结婚了没’。”
“好像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给他们留下遗憾。”她强烈的感受到父母的衰老与压力,自觉地拉快了人生进度条。“结婚就结婚,生孩子就生孩子,这或许是我的某种使命吧。”
不久后,甜甜在一次相亲中,遇到了一个挺靠谱、不反感的男生,很快便走到一起,领证结婚。父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积极筹备婚礼、邀请宾客,理直气壮地回应所有人对女儿的“关心”。
甜甜说,办完婚礼的那一天,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我终于给了父母一个交代,也给了亲戚朋友一个交代,再也不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年轻人反催婚:画饼、策反、抱团取暖
更多的年轻人,还在进行着一场场反催婚大作战。
2019年10月,在收到来自妈妈的一条催婚长微信后,澈宁在豆瓣创建了“被催婚互助会”小组。“因为实在被我妈催得太狠了,但是又很害怕和父母起冲突,就想到开个小组,希望和有同样感受的人抱团取暖。”
澈宁发现,每到春节、国庆等假期,小组就会迎来流量高峰。最多的帖子是倾诉被催婚的无奈,也有人求助“怎样才能让父母放弃催婚”,还有人发帖称“每次被催婚就想到网络世界躲避现实”。
“知道别人也在经历苦恼,也无法减轻烦恼本身,但确实会感觉更好忍耐一些。”澈宁特别能理解这些发帖人的感受。有时候她也会在回复里给一些建议,比如,把精力投入工作、分散被催婚的注意力;尽量找到“同温层”、能够互相理解和倾诉的朋友,线下最好、线上也可以。
也有一些年轻人,经历了多年的被催婚后,总结出了一套反催婚招数。
林然与爸妈的催婚拉锯战,一开始是“硬碰硬”的反抗、吵架。后来,他换了个思路,学会“以柔克刚”。
平时,他会时不时给父母放烟雾弹。不怎么发朋友圈的他,每当和朋友聚会尤其是女性朋友居多的时候,在征得对方同意的前提下,会积极主动地发布合影动态。“目的就是让爸妈看到,我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孤苦伶仃’,减轻他们催婚的紧迫感。”
今年春节回家,林然主动和父母来了一场促膝长谈,“中心思想就是告诉他们,我并非不婚主义者,但幸福的婚姻需要靠缘分,我们谁都不能急。”
除了讲道理,他还积极地给父母“画饼”。“他们也是出于爱意,我也不想剑拔弩张,还不如套用职场闯关经验,总结去年的得失,制定明年的KPI,给他们展现我宏伟的脱单蓝图,大家都更开心。”
“善用朋友圈”,也是刘曦的日常反催婚技巧。
她把爸妈和亲戚专门设置了一个微信分组,“点对点”地转发能佐证“婚姻不是必需品”态度的新闻、数据和短视频,并配上通俗易懂的解读,吸引父母点击查看。
“这种‘怀柔政策’是有讲究的,既不能转一个光秃秃的链接,这样可能直接被忽视;也不能直接私信发送,这样意图太明显,爸妈也会逆反。只有让他们理解你的观点有理有据,且并不是故意与父母作对,才可能被吸收。”刘曦解释称。
她还发现,为了更好地向父母灌输自己的想法,有些年轻人玩了一招“暗度陈仓”。他们开设的公众号,从标题到图片、字体、篇幅,都模仿中老年人爱看的文章画风,实际内容却是年轻一派的观点。
刘曦转发了几篇文章到家人群里,意想不到地收获了一个队形的点赞。她和朋友感慨,“网友的智慧是无穷的。”
不过,成功来之不易,更多的互联网反催婚套路,在现实中并不可行。
春节前,晓瑜发现,有一种“反客为主”的反催婚话术在小红书上收获了上万点赞。
简单来说,就是在父母开始催婚前,积极主动地要求帮忙找对象,甚至拉出一个EXCEL文档,条理明晰地列出相亲对象标准并阐述理由。“既让爸妈觉得自己态度积极,也让他们知难而退,因为很难找到符合条件的人选。”有博主称。
按照博主们的话术,晓瑜试探性地向爸妈主动出击,没想到只收获了冷冰冰的四个字——“现实一点”。
面对“顽固派”父母,催婚高峰30岁又近在眼前,她只好祭出“终极武器”,“编”了一个“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不能有硬伤,否则会被我妈以我的眼光不好、看人不准为由,打回‘相亲关’;不过,他还得有一两个不太符合我妈标准的小缺点,这样才不会被催着快点带回家,还有‘再处处看’的空间。”晓瑜觉得,要想“拿捏”催婚心切的爸妈,真的太难了。
晓瑜的更多同龄人,已经拿不出什么反催婚招数,只能寄希望于时间。“等熬过了30岁,身边的同龄人该结的都差不多结了,爸妈心态可能反而会平和一些。”林然说。
这届爸妈和年轻人,为什么跟催婚杠上了?
当越来越多90后步入传统意义上的适婚年龄,催婚和反催婚,正在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极光数据报告显示,已经在“奔三”路上的90后,有46.4%的人目前仍为单身状态,且“母胎solo”的占比有19%。90后单身群体中,有36.8%的人通过长辈或亲戚来认识潜在婚恋对象。
在有些年轻人看来,有的父母催婚实际上是在转移压力。
甜甜觉得,当初父母之所以催婚催得凶,原因之一就是来自亲戚朋友的社交压力。“在小县城,可谈论的话题不多,见面打招呼就是‘闺女怎么样’‘找着对象没’。还有一些所谓的熟人,可能是出于好心,主动介绍对象,向他们灌输‘女儿年纪大了不要挑了’的思想。作为话题的主角,这样的压力,自然而然会转移到我身上。”
而大多数年轻人并非完全不理解父母催婚,但是他们内心清楚,婚姻是自己的人生选择。
小雪能理解父母的焦虑,也对婚姻有所期待。她曾经和父母达成共识,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必选项,但父母依然希望她能有个人生伴侣。“我是独生子女,他们难免会担心未来没有人陪我,也担心年纪大了对女性生育有影响。”
澈宁觉得,在很多父母眼里,结婚并不是道选择题,而是每个人默认都要完成的任务,父母把催婚当成了要完成的KPI。“‘与别人不同’,本身也是种很大的压力。所以我对于‘和相亲认识的合适的人结婚’这种情况完全理解。”但在婚恋问题上,澈宁坚持,“自己做选择,自己担后果”。
“父母苦心婆口地劝我快点找对象、带回家,问及理由就是,到了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所有人都一样。”刘曦对此感到非常困惑,“婚姻不能将就,与其将就,还不如自己过”。
林然坦言,他不想去改变父母对人生阶段应做之事的既有认知,否则“敲碎了他们的理想,还得帮他们重建”。因此,他只能找一些办法,缓解父母的焦虑,同时也不至于打乱自己的节奏。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吕书望向深燃分析,年轻人被催婚,一方面,是因为父母一辈仍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婚恋观念驱动,且习惯性地对子女的人生选择和生活方向行使支配权;另一方面,父母年纪大了逐渐退出职业生涯舞台,自身健康和价值感都面临压力,对子女婚姻的关注,也是其缓解压力和寻找价值的一种反激励方式。
但在信息时代的快节奏下,年轻一族有着与上一代截然不同的思维观念和心理状态。“他们的自由选择意识和平等独立意识更强,对婚姻的经济基础和精神基础要求更高,更不愿将就。”吕书望表示。
据刘曦观察,被催婚的年轻人,大致可以分为“主观不婚”和“客观难婚”两种,前者或许是在种种内外部原因下,对婚姻的期待值不高;后者则与如今年轻人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社交圈子小有关系。
“我们这一代人相比爸妈那一代人,确实结婚年龄推后了很多,爸妈以他们的成长经验作为参考,自然会频繁催婚,只是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我们参加工作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四五岁了,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建立婚姻的基础,以及寻找婚姻的价值。”林然说。
吕书望认为,对年轻人来说,正确的反催婚姿势,首先是给自己和父母创造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比如,写一封信,或者开个家庭会议,理解父母所处的境况和催婚的出发点,向父母坦诚表达自己的婚恋生育态度和人生规划,为自己争取处理婚恋问题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与自己和解,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婚姻不是实现幸福的唯一方式,但独立的含义也不等于孤家寡人。年轻人和父母,都需要调整认知。”吕书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