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合作媒体:首席人物观(ID:sxrenwuguan),作者:倪文,编辑:江岳。猎云网经授权发布。
热闹过了头,是南锣鼓巷长久以来留给人们最深的印象之一。
2009年,《时代》周刊将南锣鼓巷列为亚洲25处必去景点之一,自此,这条在北京城的沧桑记忆中横亘了700余年的胡同,在时光里被激活。
它古老又簇新,幽深交错,呈鱼骨状,南北向为主街,160多家门店自成生态,八条胡同各自向东西延展,院门里藏着的是柴米油盐的气息。
热闹似乎永远属于这里。
在无数个盛夏和隆冬里,这里容纳着最为密集的脚步,人贴着人,脸对着脸,望不见胡同的尽头,人群只顾朝着一个方向涌动着,黑压压一片。阳光要瞧准人群的缝隙才好落在地上,尽管胡同两旁栽有树木,但人群自己就成了“树荫”。拥挤,是这里的常态。
直到疫情让它恢复宁静。眼下,主街上罕见人影,通往东西向的胡同入口也被封闭。
热闹的气氛曾在5月短暂重现过,主街解封,面向游客限流开放,店家亦纷纷复工。但好光景没持续多久,6月,北京疫情反弹,街巷又坠入冷清寂寥。
数月时光在胡同七百年的亘久里,好像只有一粒沙那么轻。只是,处在其中的160余家店铺,日子以天来计,也如山一样重。
需要守住南锣鼓巷。
当然,守住的真实意义,是呵护那些存立在这里、人与人交织升起的,人间烟火气。
“6月1日,我们接到公司决定调整工资的通知”
奶酪店,营业14年,店长
4月26日到6月17日,一共52天,是自疫情爆发以来,王毅担任店长的这家奶酪店,为数不多营业的日子。
店内的奶酪和双皮奶销量持续走低,营业额的变化最直观——从平日里的一两万下滑至几千块,到最后四五天时,一天的营业额只有几百块,连房租都抵不上。
一切,要拜北京疫情第二次反弹所“赐”。
王毅是2015年入职的,当时他还是普通员工,这家店的生意火爆程度,让他有些吃惊——早上开店前,门口就有人排上了队伍,队伍不算长,但看着总是欣喜。店里设置了两处收银台,从收银台可延伸出两个队伍,队伍通常排到门外。由于胡同本不宽裕,到了奶酪店这处位置,胡同宽度又明显缩窄了些,排在门外的顾客自觉贴着墙根依次排开。到了节假日,更是排出几十米的位置,大家不起哄也不拥挤。
“后来不让排队了,排队不能下了店门口这个阶梯。”不得已,王毅把队伍“挪”到了屋里——两处收银台中间的位置还能站两排人。高峰时,屋子里黑压压全是人。
“生意最火的那两年(2015-2016年),一天的营业能有六七万。”一杯奶酪15元,店里营业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一点,六七万的营业额,意味着平均每分钟要卖出五份奶酪。
王毅虽然没见过2006年这家老店最初的样子,但他听说过,店里最初简简单单摆了几张桌子。他来时,桌子已经全部撤去,腾出更大的空间。第二年,奶酪店开始扩张分店,扩张至十多家,有一家就杵在南锣鼓巷的入口。
尽管如此,王毅在的这家年头最老的主店,生意仍是最好的,营收是其余分店的三倍不止。眼下,疫情消弭了差距,一切店面,只剩冷清。
王毅是山西人,过年回家待了段日子,其余时候都住在南罗鼓巷的胡同里,奶酪店的员工宿舍在这里,待工期间,仍包吃住,这让王毅捱日子容易些。
6月1日,王毅和所有店员收到了一次调整工资的通知。7月1日,店里重新开张,王毅带着三个店员接客。7月2日,四个店员换成两两倒班,店里只留下两个人。
“现在一天就调三、五杯酒”
酒吧,营业12年,调酒师
张京宇工作的酒吧从2008年开始营业,去年改了格局:吧台的位置从酒吧里头移到了门口。
从狭窄的过道走进去,左侧墙壁上一处,则贴挂着电影《两小无猜》、《午夜巴黎》、《天使爱美丽》海报。
这家店关于电影的元素还有很多——复古胶片的图案除了印在牌匾上,在吧台处、柜子也能见到,一楼一张摆在角落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老式电影放映机,但因顾客摆弄,已经损坏。
吧台的棚顶挂着一个投影仪,幕布在海报这面墙上,张京宇一到两个礼拜放一次电影,片单由老板负责罗列。
张京宇今年刚23岁,是一个地道的胡同串子,两年前,他来了这家老店做调酒师。调酒,是张京宇现学的。此前,他是一名烘焙师,老板为了充实甜品、咖啡菜单,扩大白天的消费类目,选中了张京宇。
“烘焙和调酒有相通的地方,我自学一个礼拜就学成了。”用了两年,张京宇完成了职业身份的转变。
前几天,张京宇做了核酸检测,为复工做准备。
但到了真正复工的时候,店里只有张京宇一个人。他清洁、整理吧台,等活都做完还是不见客人,就闷着声坐到店门口的阶梯上,点燃一支烟,继续发呆。
张京宇调一杯酒大概两三分钟,平日里,一晚上他要调三、五十杯。到周末,顾客多些,张京宇一晚上需要调五、六十杯酒。而销售调酒,是店里最主要的盈利构成。
现在他闲了许多。7月1号这一天,张京宇只调了不到五杯酒。
如果没有疫情,张京宇的手腕会顺利做完手术。他的手腕旧疾复发,七年前在高中打球时伤过,结果后来病情加重,需要手术把瘤取出,才能康复。
年初,张京宇定好要做手术,但疫情“拦截”了他的计划:医院的门诊手术被取消,他的手术只能耽搁下去。张京宇还能调酒,只是一用劲儿,手就会疼。
张京宇给自己设置的deadline是年底,手术预算是一万块。因为没有医保,这笔钱他需要由自己承担。
“斜对面新开了一家电子烟体验店,我也不能理解”
榴莲饼店,营业2年,店员
陈烨穿着一件绿色衬衫短袖,衬衫上印着白色和米色相间的叶子,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有东南亚的风格,大概是为了照应“榴莲饼”的招牌。
陈烨说这是为员工量身定制的工作服。
陈烨倚在收银台前,眼神恍惚地看着对面的街道,从陈烨的视线探过去能看见两家店,两家店后头是树和一个几层楼高的白色建筑,陈烨猜它是一幢居民楼。
“以前都没机会这么仔细看对面这条街道,一抬眼就全是人脑袋。”
陈烨从这家榴莲饼店开始营业,就在店里工作了。榴莲饼店是一家网红店,平日里一天差不多能卖出一千到五千单,开了一段日子,胡同里渐渐多起了做榴莲饼的店家,最多时有四五家。有的店家为了混淆品牌,会刻意调整价格,从35元上调至37元,定成和陈烨店里的榴莲饼一样的价格。
停业三个月后,5月1号是营业的第一天。陈烨没抱太多期许,但没想到许多老客纷沓而至,一单就买走七八份,他还记得有顾客捎带着说上一句,“你们终于开门啦,一心一意想吃这个。”
陈烨心里舒坦了些。结果生意好了两天,紧接着又冷清起来,无奈店面又关停了十几天,7月1日才重新营业。
进货的周期也因此而延长——从此前的一天进一次货到一次进四五天的货,平日货的消耗速度也很快,一天要用光二三十袋面粉。
和面是力气活,通常由陈烨和其他两三个男员工负责。晚上十点多下班,陈烨就开始和面,提前备出第二天要用的,晚上十一点多,和好面、做好清洁,陈烨才下班,回到远在昌平的家。
“有时前一天备的面不够,当天还要现弄。”陈烨补充道。
重新营业的日子,晚上八点半以后店里就没什么人了,销售数据从上千单变成了二三十单,陈烨没做更多的打算。
从陈烨的店出去,斜对面有一家新开的电子烟体验店。上家店因捱不过疫情而倒闭,新店反倒趁着疫情立马入驻,陈烨表示不能理解。
“营收也就恢复了平日里的两成”
服装店,营业14年,店员
五颜六色、活力耀眼大概是顾客踏进这家服装店的第一印象。
店里主打休闲T恤,图案素材多取自老北京七八十年代的生活场景:“办证刻章”的小广告、“人五人六”的北京方言、红双“喜”字等等。
袜子、布包、冰箱贴等周边,有的挂在架子上,有的陈列在玻璃橱柜里,店里的主要顾客群体是28岁以下的青少年。
因为是老北京,王孜显得游刃有余,随便扯起一件T恤,都能把T恤的设计、文化元素讲得明明白白。
王孜今年64岁,自打退休以来就来店里做了店员,结果没想到一做就是13年。
店里的其他两位员工年纪也不年轻,一位四十多,一位五十多。原本,三个人轮班,一天班通常由两个员工负责,上一休一。现在一天班一个人上,上一休二。
五月份,店里开始售卖七款新设计的T恤,图案素材与疫情相关,有的是二锅头上加了一个喷嘴,暗示消毒,有的直接印上“不毒不侵”四个大字。
两个月过去,北京的七月原本是销售T恤的旺季,但现在整条街都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街上的气质也慵懒了许多。到了傍晚,街坊邻居来到这条主街遛弯透气,有的老人既领着家里的小孩子,又牵着狗,一副闲适的样子,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有时又停在街坊门前与邻居闲聊,聊了许久,兴致也不减半,还要再去一些店里遛遛。
这不,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就跑进王孜在的店里,一边指着什么,一边扭头冲着身后的家长说,“我要这个。”家长进来瞅了一眼,便把孩子叫走了。
“住户现在晚上出来逛,但人家只看不买。”王孜说道。
到了暑假或者节假日,店里一天能卖出去六七十件T恤,一件大概188元。眼下为了吸引顾客,店里做起了T恤买二送一的活动。即便如此,营收也不过恢复平日里的两成。
(文中王毅、张京宇、陈烨、王孜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