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云网注:统计显示,在几十年间中国已将500多颗卫星送入太空,目前在轨运行的卫星约320颗,其中几十颗卫星来自于民营商业航天公司,集中在近两三年发射。根据中国民营商业航天公司和国家公布的卫星发射计划,未来十年,中国还将发射超过3600颗卫星,多个星座将在太空中组网运行;放眼全球,埃隆·马斯克的Space X提出了一个包含12000颗卫星的Starlink计划,OneWeb、三星、波音、Planet等公司提出的卫星发射计划已达数万颗。文章来源:中国企业家杂志(ID:iceo-com-cn),作者:王雷生。
“千乘一号01星”发射前两天,苗建全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苗建全发现卫星有一个插头没有插上,这样的后果是,即便火箭顺利升空也无法实现星箭分离,“卫星就要废”。更要命的是,卫星和火箭已经完成合体进入发射待命状态,无法挽回。
苗建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同事拨了个电话:“你有印象那个插头插了吗?”“插了啊!”同事回答。“那你们测了吗?”苗建全追问,得到的回应也很明确:“测了!”“那就好,我梦见插头没插。”苗建全嘀咕了几句,前方的同事心里也有点发毛:“明天开专场会,我再问问,确认一下。”
航空航天始终是高风险的代名词,没有人敢百分之百确保没有问题。
8月15日,紧张与忙碌的气氛在整个千乘探索公司蔓延。身为公司创始人、CEO,苗建全忙得更像是旋转的陀螺,不过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紧张。苗建全坦言:“肯定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昨天晚上也不会做那个梦。”
自2017年4月苗建全与几个朋友集体辞别体制内科研机构创立千乘探索,已两年有余。经过三轮融资,快40号人的心力全部都在这颗卫星身上。对于这家创业公司而言,这颗卫星的成败尤为关键。
酒泉前方,“千乘一号01星”试验队队长张巍跟同事已经完成发射前所有自己能掌握的流程,唯有等待。“这是全公司人的宝贝,这个宝贝终于要上天了。”发射前一天的电话里,“紧张又有一点兴奋”的张巍在说“宝贝”时加重了发音。
苗建全梦里的状况并未发生。8月17日中午12点11分40秒,被北京市海淀区政府冠名“海创千乘”的“千乘一号01星”,搭乘“捷龙一号”火箭顺利发射升空。552秒后,卫星与火箭成功分离,“海创千乘”被送入540公里高度的太阳同步轨道。当晚9点21分与10点54分,千乘探索的两座测控站先后捕捉到卫星过境,收到的遥测数据显示,卫星运行一切正常。
苗建全长舒一口气。
对苗建全和千乘探索而言,这颗卫星拉开的是两个星座计划的序幕。根据规划,千乘探索将在两三年时间内建设一个6颗卫星组网的“千乘一号星座”,之后再用三年时间发射14颗卫星,组网“千乘二号星座”。
对中国航天来说,这颗卫星是民营商业航天喷薄式发展的一个注脚。统计显示,在几十年间中国已将500多颗卫星送入太空,目前在轨运行的卫星约320颗,其中几十颗卫星来自于民营商业航天公司,集中在近两三年发射。
根据中国民营商业航天公司和国家公布的卫星发射计划,未来十年,中国还将发射超过3600颗卫星,多个星座将在太空中组网运行;放眼全球,埃隆·马斯克的Space X提出了一个包含12000颗卫星的Starlink计划,OneWeb、三星、波音、Planet等公司提出的卫星发射计划已达数万颗。
不过,在宏大的数字和被渲染的太空故事里,创业者们并不容易。
“这就是个慢东西”
纠结一直围绕着苗建全。
“千乘一号01星”是一颗重达65公斤的微小卫星,与民营商业航天公司众多的10公斤级的纳卫星相比,体型和重量都要大不少,带来的直观后果是,它的研制难度和进度要比那些鞋盒大小的立方星难不少,也慢不少。
之所以选择做这样一颗难度更大的卫星,是苗建全在调研时发现,卫星上的遥感相机的分辨率达到2m量级后会有更多的应用场景,而相机分辨率越高体积也必然越大,能满足这一要求的相机本身的重量就达到12公斤,如此推算,卫星的重量起码要到60公斤以上。
事实上,自成立的那天起,苗建全就面临着诱惑:用天使轮融资拿到的钱可以做好几颗纳卫星,发射成功便意味着有更多的融资与更大的名气,甚至当时有投资机构明确向他表示,弄上去几颗卫星就给多少估值。
对创业者而言,这样的诱惑很难抵挡。
在商业航天成为热门话题的2018年,苗建全和千乘探索似乎远离圈子,太过沉默,甚至有人给苗建全出主意,手上这颗卫星做起来太慢,可以同时做一颗纳卫星,先发射上去,这样就可以制造噱头宣传公司。
苗建全当时问:“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得到的答案是“利于融资”。不过在衡量许久后,他认为同时做一颗纳卫星既花钱又花精力,一定会影响微小卫星的进度,他劝慰团队:“咱们今天走这条道,就不要分心,慢就慢点,咱们做的就是个慢东西。”
更多的压力来自外界。媒体与投资人经常会问苗建全:“为什么其他公司刚成立不久便开始发射卫星,而千乘探索却丝毫没动静?”
苗建全需要给外界一个说法。
一天晚上,苗建全琢磨到11点多憋出一个“业务星”的概念,他用这个来解释自己要做的卫星是要真真实实做业务,而不是发射后去做实验或者宣传。坚持研制“业务星”的千乘探索终于被伯乐发现。
2016年时,遥感卫星星座的Planet公司创始人来到中国,与小米、顺为资本等交流,当时担任顺为资本执行董事的孟醒发现这家公司财务数据不错,它所做的遥感星座可以短时间获取很多数据,同时有很大业务需求量。
不过,孟醒也很清楚Planet使用的立方星的优缺点,他希望能在国内找一家同样做遥感卫星的公司,最好做的是真正的商业卫星。“千乘一号01星”最终成为孟醒的选择。2018年3月,顺为资本等完成对千乘探索Pre-A轮的融资。
压力也来自于造卫星本身,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于卫星创业者而言,要同时处理三条线:第一,申请卫星的频率与轨道资源;第二,提前找到一枚适合自己的火箭;第三,研制一枚卫星。
如何找到合适的火箭?火箭发射时间、发射高度、成本等都成为选择要素。苗建全最终押注在自己的老东家——中国航天科技集团的首型商业运载火箭“捷龙一号”。这多少有些冒险,因为很少有公司愿意把卫星装在一个新型火箭上。
重中之重还是研制卫星。据张巍介绍,造一颗卫星的大概流程是:技术部先做方案设计、评审,第二步进行产品配套(类似于供应链)的选定,向供应商提出技术要求,让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和技术标准交付产品,再进行系统间的接口实验,在没问题的情况下进行结构设计与生产,之后就是整合性的总装。后面几个月的工作则是对整颗卫星的一系列实验,包括热真空试验、振动试验等,评审通过后运送到发射中心完成星箭合体,最终完成发射。
团队也曾遇到供应商的产品不符合要求导致进度延迟的情况,但卫星制造有着明确的不可更改的时间节点,从2017年9月提出任务书到原计划出厂的2018年11月,留给团队的时间只剩下14个月。
千乘探索遥感系统负责人谷振宇清晰记得,2018年10月卫星进入测试时,为了验证卫星在持续通电工作时的状态,要进行一百小时的连续加电测试,六七个同事就这样轮流睡在测试间,直到整个实验完成。
一切准备就绪,却因为火箭等多方面的原因,原定于2018年底的发射被推迟。团队又把卫星吊出包装箱,一遍一遍地测试。有时,所有测试都完成了,研发测试人员就会坐在一起,摆上瓜子水果,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想想哪里没测试。
直到最后,苗建全觉得所有该测的项目全部测完,所有专家意见、团队意见、合作伙伴意见都考虑到,才觉得心里有了底。
压力在苗建全的身体也留下了印迹。“所有的白头发都是创业之后出来的。”他自嘲,额头前的一撮白发显得尤为突出。
“我要做中国的马斯克”?
千乘探索的团队目前只有大概40人,其中三分之二做技术,这样的规模与国内商业航天公司相比并不大。团队里有不少来自于体制内,对他们而言,放弃体制意味着放弃编制、稳定的收入等。
在很长一段时间,苗建全在进行面试时总是会问候选者一个问题:“离开院所,你的爱人与父母支持吗?”因为作为过来人,苗建全就曾在这个问题上面临挣扎和抉择。
事实上,苗建全在2016年初就有了离开体制创业的想法。在这一年,民营卫星公司九天微星、天仪研究院等业已成立,民营火箭公司蓝箭航天、零壹航天等也开始起步,国家队背景的航天科工火箭公司完成注册;在国外,Space X、Oneweb、Planet等公司的成功,使航天的热潮更为涌动。
苗建全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调研,他想弄清楚四个问题:能不能找到一个团队跟自己一起干?能不能拿到产品配套资源?有没有客户?能不能拿到融资?2017年初,他觉得这四个问题都有了偏乐观的答案后才正式离职创业。
与很多离开体制的航天人的故事一样,苗建全提出离职创业的想法时,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即便在今天,航天人依然是一个稳定与荣誉加身的群体,每一个离开体制的创业者几乎都会被问到:“是什么让你下决心离开的?”
张巍的感受是,在体制外,“我的一点小想法更有可能实现”,从想法到讨论再到立项、研制是一个更快速的过程,“我们辞职的时候都35岁了,趁着还算有点精力体力,赶紧干点事情”。
一次次沟通后,国内首批停薪留职下海创业的父母,接受了苗建全的创业想法,加上一直支持自己的妻子,苗建全算是拿到了创业通行证。2017年4月,千乘探索在北京注册成立,之后的一两个月里,苗建全相识已久的朋友们陆续从多个公司院所辞职加入。
刚创业时,由于马斯克与Space X的故事太过成功,再加上曾供职于航天科技集团第一研究院,也就是著名的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苗建全经常会被投资人问到:“你怎么不去造火箭?”
甚至有人直接给他建议:“你做火箭,然后在商业计划书上写‘我要做中国的马斯克’,肯定很好拿融资。”
“我真的不会造火箭啊。”每次回忆起别人建议他做火箭时,苗建全总会笑道,“后来冷静了,觉得还是要长期干造卫星的事。”
质疑与迷雾
究竟造一颗什么样的卫星?通信、导航、遥感还是科学实验卫星?做几十公斤百公斤级的微小卫星还是10公斤级的纳卫星?自己研发还是由别人帮忙研制?
每一个选项上都有不同的选择,都能把公司领向不同的命运。苗建全感觉,创业的两年就是一次次选择和闯关的两年。
市场上的主流声音是做通信卫星。Space X的12000颗Starlink星座、Oneweb的700多颗卫星星座组网等行业中最出名、估值最高、参与者最多、巨头最热衷的都是通信卫星。
这个故事背后的逻辑是,全球有30亿人未接入互联网,全世界每年近40亿人次搭乘飞机,这当中有着巨大的上网需求,巨大的流量背后也是互联网巨大的增量。
2016年,还在做调研和计划的苗建全决定去翻翻国家政策,在他看来航天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脱离政府与政策的行业。2014年11月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创新重点领域投融资机制鼓励社会投资的指导意见》明确写着“鼓励民间资本研制、发射和运营商业遥感卫星”。
“那我们就做遥感。”苗建全确定了创业方向。
不过,当时得到的却是一片质疑:大家都在做天基互联网做通信卫星,为什么你偏偏要做遥感卫星?而且太空里早就有了国家队的资源卫星、高分卫星,一个民企的优势是什么?
此前就有卫星领域的创业者对《中国企业家》表示,发射一颗与国家队类似或者分辨率更高的遥感卫星,就是与国家队进行竞争,很难有竞争优势。因此中国商业航天创业者几乎一致的避开了国家队所在的遥感卫星领域。
更为不利的是,相比较宽带、窄带通信卫星已经清晰的商业模式,遥感卫星的商业模式看起来既不清晰也不性感。
有关遥感卫星的故事往往是这样的:可以从太空中监测到某种农作物产量的变化,期货分析师可以根据这些数据进行操作;观测某个大型商场停车场停车数量的变化,估测商场的营业情况;观测矿山的亮灯情况判断营业状态,再推测地区或国家的运行情况。
“这些太小了,能有多大市场?”苗建全并不喜欢听外界讲述这几个关于遥感卫星的故事。在他看来,遥感卫星已经做了几十年,已有一批如农业、环境、地质资源、测绘等领域的政府和企业大客户。
“有人说看不清遥感卫星的方向,准确地说是大家看不清遥感卫星的新方向、新增长点在哪。”苗建全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这并不代表老方向没有市场。既然传统领域还大有市场,干吗不继续做传统市场?”
“对于遥感卫星来说,今天的数据服务能力(如遥感相机的分辨率)和数据的分布密集程度(如卫星重访某地的间隔)其实都不够好,这导致得到的结果也不够好,能用的可能性也就少。”前顺为资本执行董事孟醒说。
孟醒分析,如果未来可以把分辨率做的更高,加上红外、雷达等多种成像模式,遥感卫星就可以有更多的可用性,星座组网等方式可提高卫星的重访能力,达到小时或者分钟级,供更多灾备情况等使用,这样就会对地球上的人与环境带来更多影响。
对于千乘探索这样一家创业公司而言,它所处行业的全球性,意味着它将在国内外都面临着竞争同时也有更多机会。
2016年底,泰伯智库曾调研同样做遥感星座、从中科院改制成立的长光卫星公司,在其所面临的问题中写道:与国外Digital Globe相比分辨率不占优势,与国内公益卫星相比价格又位于弱势,国内市场规模有限,国际市场开拓未卜,自上而下用户难寻。
起步较晚的千乘探索也面临同样的难题。在它面前,有Digital Globe、Planet等国外早已成熟的公司,有高分系列等卫星国家队,也有吉林长光卫星这样先行一步的民营公司。如何找到自己的差异化和优势,这不比造卫星简单。
在“千乘一号01星”等待发射时,苗建全和团队启动了后面两颗卫星的计划,千乘探索将在明年再发2颗卫星,后年发射3颗,组网成“千乘一号星座”。发射速度的加快意味着对人才、融资都将带来更大的挑战。
最近,有人让苗建全给自己的团队打分,他只打出了80分,“我们都要鞭策,要时刻提醒兄弟们不要骄傲,后面的坑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