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云网注:少儿编程的风口越刮越劲,当这个风口吹到与北上广之外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的人们将如何与风口彼此消融?文章来源:投中网(China-Venture),作者:赵磊。
2017年起,少儿编程成为资本“新宠”。少儿编程培训产业巨大的想象空间让资本兴奋。一家咨询机构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目前国内少儿编程市场粗略估计有百亿规模,而且中国少儿编程培训的渗透率仅为0.96%,美国这一数字是44.8%——每当渗透率提升1%,市场规模就有望扩大100亿。
这一新兴产业的兴旺可以从少儿编程培训机构的融资新闻和地铁里、小区旁、路边报刊亭上随处可见的广告清晰地感受到。2018年5月3日,总部位于杭州的小码王宣布完成1.3亿元人民币B轮融资,这是当时少儿编程培训领域最大额的单笔融资,22天之后,这一数据迅速被编程猫的3亿元新融资刷新。央视前主持人张泉灵代言的编程猫自2015年成立后,目前已融资6亿。
在时代大势、国家政策和资本的推动下,这两年少儿编程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风口,越刮越劲。在黄河边的中部小城河南新乡也有一位进入风口的人,他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一位少儿编程创业者。在他的追风故事里,却有一种“佛系”的节奏。这位土生土长的新乡青年在做着与北上广深的同行们相同却又不同的事:热闹的名词、蓬勃的野心、让人眩晕的速度以及满溢的焦虑,这些风口中人的常见特质,在他身上都见不到踪影。
当下的中国是一个多重世界并存的国度。在北上广深之外有很多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些世界有着自己的生态、逻辑和节奏。32岁的新乡少儿编程创业者马强的故事,同时是一个强劲的风口消融于另一世界的故事。
从网贷到少儿编程
2017年11月的一天,马强睡前在床上刷手机。他常关注的一家创业垂直网站上有篇报道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一条某少儿编程培训机构的融资新闻,“少儿编程”四个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四个月前,他刚听樊登读书会推荐了一本介绍翻转课堂(一种创新教育理念)的书。女儿出生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教育,这本书让他很受启发。他那时就感到“对未来的教育应该做点什么”。他想,少儿编程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教育方向——“只需要几台电脑就能够让小朋友发挥出想象力”。
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板。那段时间,他正考虑换创业方向。从2014年成立起,公司业务范围变更数次,先后做过贵金属交易、QQ小游戏开发、淘宝网店和网络小额贷款。当时在做的是网贷。
“我觉得都是在赚一些快钱,什么赚钱就做什么,但是到后来想想,有没有意义?”马强对投中网商业深度的编辑回忆。网贷刚做了半年,他就遇上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觉得不光没意义,良心上还过不去。一个比他小的本家姑姑,因为网贷欠了三四十万债。最后还是他帮着还了债。他觉着讽刺:自己靠网贷赚钱,亲人却因网贷背债。
马强最初创业的原因有点简单。
他上到高二就退了学,之后一直在社会上打拼。卖过汽车、开过服装店,后来逐渐成为同龄人中“做得不错”的人。2012年买了第一辆车,2013年买了第一套房。渐渐地,老有朋友向他借钱,他又不好意思不借。每次都借,有时自己手头没有,甚至向B朋友借了之后再转手借给A朋友。时间长了,他觉得老这样不是办法,他就想找个不用借钱的借口。创业是个好借口——就这样开始了创业。
(马强在他的线下店,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总之,当“少儿编程”这四个字进入马强的世界之后,他用一周时间把网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少儿编程的资料都看了,看得——他说——“热血澎湃”。然后就开始通过朋友一拨拨地见程序员,在猎聘上找老师。这时他还没有确定要做,找人的过程就是确定的过程:程序员的要价高低、是否能顺利找到老师,这些都直接决定了这个还在他头脑中的项目是否会夭折。
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课程研发、录课主播、动画制作、后期剪辑、技术开发,做产品的小团队终于陆续凑齐了。人凑齐的时候也就是马强决定正式转型的时候。2018年2月1号,马强在公司召集新老员工开会,宣布公司正式转型成为少儿编程培训机构。公司的名字也随之由河南万合天宜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改为河南爱芯工客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马强信心十足地给员工们讲了他为什么做少儿编程,以及他为什么可以做成。老员工们倒也没有感到意外。直到现在,公司里还有三位从2014年就加入的老员工。他们刚加入时,公司的名字还叫新乡市绿然商贸有限公司。他们的工作内容也随着公司业务的变化而变化,从最初推销贵金属交易代理到后来推销游戏、网络贷款再到如今推销少儿编程课程。
“讨好孩子”
做了少儿编程之后,马强才意识到“这东西原来是在风口上”。
他最初被少儿编程吸引,纯粹是因为它在教育上的价值。他从没担心过市场问题。三四线小城会有市场吗?——一个人们很容易产生的担心,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过。就是觉得这个“挺酷”,并且他自己有做的条件。
孩子学编程本身其实并不新鲜,但“少儿编程”的新颖之处在于孩子们使用的是图形化编程工具。图形化编程的普及要归功于MIT研发的Scratch,如今市面上几乎所有少儿编程培训机构使用的都是Scratch或基于Scratch的编程工具。图形化编程省去了写代码的“繁文缛节”,让编程成为搭积木的游戏,而编程的本质——逻辑和算法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马强对少儿编程理解得很准确:“编程实际上它就是那么二三十个语句,但是它创造出来的东西是无限的,它跟钢琴一样,钢琴就88个键,它能创造出无限的音乐。”
赵颖俊是公司的合伙人,之前是360的程序员。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原先从没将孩子和编程联系起来。马强专程到北京当面和他讲了少儿编程之后,他才发现原来编程不止于养家糊口,还是培养孩子逻辑思维和创造力的理想媒介。
一开始马强也想过追风口。他找了北京的一个FA团队,交了5000块钱和一份商业计划书。这个90后FA团队对他这个项目很热心,每个月都会关注公司的数据表现。马强也将自己的精力花在了销售上,以配合数据的表现。
5月份课程上线前夕,他就开始发现一个问题:同事们在产品思路上与他有很大分歧,都不支持他。比如,在宣传文案上,他主张“接地气”,但同事们的文案都是模仿大机构“抢跑人工智能时代”一类的slogan。在课程设计上,里面融入的学科知识点他希望不拘泥于学校,而是以“有趣”、孩子喜欢为准,但同事们主张跟着学校课程走。这个问题在他主抓销售的情况下变得越来越严重。既因为没有精力管,也因为他“缺乏自信”,觉得自己非专业出身,这个分歧就这么搁置着。
眼看着产品做得越来越远离自己的设想,市场反馈也不理想,而每个月又要雷打不动地投五六万的成本同时收入甚微,他开始反思。反思的结果是“自己不行”,不具备融资的实力,于是首先将融资计划作废了。
在放弃融资梦的几个月里,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不是自己不行,而是“真正的创业”还没开始——因为他的想法还没落实。宣布公司转型的时候,马强觉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创业”:过去是为了赚钱,现在是为了兴趣。但现在,他觉得第一次“真正的创业”是2018年10月——因为八个月后,他把此前做的几乎全推翻了。
既然同事们无法有力地贯彻他的想法,他就自己上手,将写剧本的活儿接了过来。他自己成了课程设计的主角,带着团队重新从第一节课开始录。
他首先改了场景,将原先美工生造的场景变成了植物大战僵尸等游戏的场景。剧本中的知识点则是他每天花时间从网上各种课程里“淘”来的。比如他觉得角度这个知识点不够“有趣”,但斐波那契螺旋线就很“有趣”——“你会发现它跟海螺的侧面是不是很像?或者跟我们的耳朵是不是很像?跟宇宙是不是也有点像?”看到这样“有趣”的知识点,他就果断地放进剧本里。
“我是站到了一个孩子的立场来写这些东西。学科里面教的那些标准的东西,我基本上都会把它去掉。我觉得我们就要让孩子来质疑这些东西。”通过剧本,马强想把自己在儿童教育上的很多想法放进产品里来。读书的时候,马强是“差学生”,但他对教育有一种朴素的洞见,比如他特别反感条条框框。
他不允许老师在课程中给孩子灌输不必要的“标准”。他的中心只有一个:“讨好孩子”,“就让他们喜欢上编程,保护他们那种好奇心。”
线下:新乡的逻辑
今年3月,公司的收入第一次超过了当月的成本,公司总算走上了正轨。还有一个好消息:合伙人赵颖俊辞了北京的工作,搬到新乡全职上班了。
不过对马强来说,创业过程中外境的起伏对他的内心影响似乎不大。他的故事里缺乏戏剧性。关于公司的转机,他的感受也只是“没什么,就正常吧”。家长的正面反馈也是如此。按照他的说法,是《易经》改变了他。做外汇交易的时候他从圈子里接触到了《易经》,从此他就养成了时刻观察自己起心动念的习惯。
回过头看,公司的转机一部分是马强将产品推翻重来的成果,另一部分则纯属偶然。
马强原先一直设想的是只做线上——线上成本更低。但后来有个家长触动了他。这位家长5月份就关注了公司的微信公号,11月份公号发报名文章的时候,他在微信上咨询。他问:“你们现在有没有线下店?”马强告诉他现在没有。最后这个家长尽管问了一堆,仍然没有报名。
马强意识到为了赢得家长的信任,必须开个线下体验店。当时马强已经卖了一套房,欠下了几十万的债。2018年12月,他“硬着头皮”将公司从新区搬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商场里,里面设了一间教室。房租五万,他手里只有两万,找朋友借了三万。
新乡是黄河边一座有614万人口的小城。马强在下辖的新乡县农村长大,他觉得自己是慢性格,这座慢节奏的城市正适合他。新乡有新乡的逻辑,互联网在这里的魅力没有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教室大。新乡的家长们喜欢自己的孩子见到活的老师。原本马强只打算作为辅助的体验店,现在反倒让线下课成了业务主体。现在七十多个学员里线上的只有不到十个。之前没有线下课的时候,网上的完课率一直很低,能完整在网上学完课程的很少。
马强无心中摸到了新乡的逻辑。最初他也想过通过网络推广,给代理交了钱,在微信公号里投广告,但钱最后都打了水漂——没有任何效果。在互联网上,一家新乡的少儿编程机构当然无法吸引外地家长的目光;同时,广袤的互联网世界又不可能精准抵达新乡本地的人(如果没有运用专门的算法的话)。
新乡的逻辑还有很多。比如,在北上广深人们都很熟悉的焦虑情绪,这里并不存在——至少在马强的感受里是这样。物质上没有压力,生活上按部就班,买房买车、结婚生子……还有什么好焦虑的呢?至于未来?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马强发现,这也是在新乡做少儿编程与在大城市做少儿编程的不同。诸如“人工智能时代来了孩子被淘汰”这一类能够激发大城市家长焦虑的问题在新乡家长这儿完全不构成问题。他们关心的是眼下:孩子沉迷游戏怎么办?做事粗心大意、没有条理怎样办?作文写不好、英语学不好怎么办?
马强也在网上认识了几个外地的同行,他们也都是像他一样的小公司。但他觉得他们“做得不好”,因为他们的发展思路还都是照搬大机构的做法。而他认为像他们这样的小机构就是要有自己的特色,精准满足目标群体——普通家庭的需求。
每次和同行们通电话的时候他都很热情,和他们聊发展思路,聊创业中遇到的问题。对他来说,这样的时刻有点奢侈,因为他身边可以交流的很少。他身边的朋友做的都是二手车、装修一类的“小生意”,对他的少儿编程创业总是泼冷水。因为他们不觉得这个虚无缥缈不着调的项目可以成为一个好生意。
朋友泼冷水的时候马强通常都是一笑置之,他觉得他们的格局不一样。
做蚂蚁
作为创始人和CEO,马强的生活离我们通常印象中的创业者相差很远:既没有频繁的应酬,也没有马不停蹄的工作和一个个失眠的夜晚。公司也不大需要“管理”,他现在每天的时间主要就是花在课程上。白天在网上看各种资料,晚上同事们都下班了之后他开始工作——写剧本、做海报、写文案……
他有很多学习的时间。他是罗辑思维和樊登读书会的忠实用户,罗辑思维每天都听,樊登读书会每本书听“至少三遍”。现在每天都听的有少年得到的《林欣浩·数学有意思》、得到的《30天认知训练营》和《李翔商业内参》。他很大一部分的认知升级来自罗辑思维和樊登读书会。在招聘时,他有时会问面试者:“你知道罗胖罗辑思维吗?”“他如果都不知道罗辑思维,没有看过罗胖的跨年演讲,我觉得就算了。”他认为这样的面试者“学习能力很差”。
他现在完全不关心少儿编程这股风刮到什么程度了,新乡之外的喧闹与他无关。不管市场总盘子有多大,他能抓住的市场也只有自己生活的这块土地:河南新乡。所以他也懒得去像创业者通常做的那样研究竞品。在新乡,做少儿编程的只有他一家,而新乡之外的同行,不是对手更是帮手,他们铺天盖地的宣传客观上帮他“教育”了新乡的市场。
融资也已经不在他的兴趣范围之内。上个月有一家新乡本地的投资机构找到他,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对方问他现在的数据表现、公司的愿景,他都答非所问,完全提不起兴趣。吃完饭在他心里这事儿就已经结束了。他和合伙人赵颖俊聊起融资,说他现在想做蚂蚁,“大象踩不死蚂蚁”。
做蚂蚁有做蚂蚁的好处:自由、从容。他现在每天都在店里,自己不教课,但经常在教室里待着。教室里的一个个瞬间让他欣慰(但这种欣慰再进一步描述也又变成了“正常”)。
比如有一堂课的作业是做三国游戏,交上来的十个作品有三个“不一样”。他们用了和之前老师教的不一样的算法,自己琢磨的。他觉得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敢于去质疑老师教他的东西”。还有在做debug的作业时,孩子们找到bug之后那种雀跃的喜悦也让他印象深刻,“比他打游戏成功的那个表现要强很多很多。”
但马强对现状仍然不够满意。在和老婆谈恋爱的时候,他曾经说起过自己的梦想,其中一个就是当校长。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还只是一个产品经理,算不上校长——在他的理解里,学生的规模“起码一二百个人”才算得上校长。他仍然有着远大的梦想。
梦想是什么?他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实现财务自由,“有能力帮我想帮的人”。在他看来,身边的人都只是为眼下的生计奔波,而他考虑的是长远,“赚的不是当下的钱”。他对自己和公司有信心,他相信自己会梦想成真的。“因上努力,果上随缘。”说完梦想他又补充了一句。